第809章 远行
不敢回首相看,虫儿开始奔跑起来,废墟一般的湳洲城处处荒芜,渡鸥舰鸟在荒凉又晦暗的海岸边,嘶戾泣叫。

云比岛低,天比海暗。

曾经繁华的湳洲城就是一座坟冢,无数亡魂在残垣断壁间游荡徘徊。

虫儿自九尾眼中出来的第一瞬,便发现海岸边停驻着数十条巨大的葵贼兽,巨大的吸盘牢牢吸附于浅海底,仅露出海葵一般的恐怖触手,五颜六色的艳花一般在阴寒的静海中招摇。

独孤斩月就在那里!!

虫儿十分肯定。

她的生命就在那里!!

虫儿十分肯定。

这一次,她要牢牢捉住他的手,再也不叫他离开。

独孤斩月准备许久,今日准备扬帆远航,雇来的船工将盛满淡水与食品的木箱,一件件整齐摆在葵贼兽暴露的花盘中。

顽炎相送。

湳洲城一役后,顽炎失去了关于柔珠的一切记忆,没有记忆本没有伤害。

可是他的精气神竟一落千丈,耸立的短发软绵绵地趴在头皮间,饱满的额头间竟多出三道浅淡的皱纹。

一眼苍老。

顽炎失去的不仅是记忆,更是他的心。

没有心的人,才更像是具活死人。

顽炎道“独孤九没有杀我,仅是念着我母族的薄面,将我流放在这一片焦土上,仅是想拿我的失败来凌虐我的自尊。”

他还想说一些更加义愤填膺的话。

独孤斩月立于海岸岩畔,咸风徐送,竟连静海的一丝水纹也吹不皱。

他的语调也是,波澜不惊。

“二哥,无论什么恶果,都是你我自找的,无需怨由他人,应学着看开些吧。”

目光拔远天地,冥冥中想起千山万水之外的虫儿。

此刻,她大约跟樱祭夜已经成亲了吧?

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规劝二哥看开些,反是自己深陷囹圄,不能苟延残喘。

虫儿……

她该不会真嫁给樱祭夜了吧?

禁不住心头滴血,亏空的身体仿佛要崩塌的危楼,摇摇欲坠。

虫儿。

你对我的感情是否如初……

若是你能再来寻我一次。

就是死亡临头,我绝不再拒你。

求你,再出现一次,哪怕是来给我送行。

良久回神,独孤斩月才觉察顽炎的气色比海水更加透露郁郁,暂先收敛自己的低落情绪。

遂拍拍顽炎的肩膀,缓和口气道“往后,二哥好好在这里移花,种树,建城池,筑高墙,将功补过。”

“待数年后,春暖花开,湳洲新城,二哥请酒替我接风。”

数年能回来吗?

静海凶险无常啊!

此一别,生死两茫茫,只怕一眼成为瞬间,再无纠葛。

顽炎猛地抬头看向独孤斩月淡然的眸弯,深知他性子清冷,此笑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心猛猛沉坠如石,老习惯,忍不住用手去转动指间的摩勒金环。

摩勒金环已经深深滋长在血肉中,固如一体,如何也再转不动的。

跟他的脑子一样,某处转也转不动。

顽炎的手臂微垂,放置在腰间的一个锦绣荷包上。

他已经彻底忘记是谁曾赠送给自己的。

绣工委实笨拙,佩戴在身上确 实丢脸。

但,奇怪至极,顽炎心里一躁时,摸着荷包光滑的绣面反而舒心。

就像抚摸着他这辈子最深爱的女人一般。

女人。

他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任何女人的轨迹。

顽炎更加郁闷,装作平素爽朗,道“放心,一定把你喝吐,扶着墙走为止。”

“那是必须。”

独孤斩月看他略有精神,准备告辞。

忽然听见有人来报,说有个叫虫儿的女子在港口大吵大闹,非要见镇湳王一面。

虫儿?!

她竟真来了!!!

顽炎看向独孤斩月,独孤斩月忽然害怕她来的目的是要通知婚讯,错愕后摆摆手。

镇湳王道“跟她说,叫她走,本王今后谁也不见。”

报信的人又匆匆返回去。

顽炎劲扫独孤斩月一眼,“你的女人可就在外面,马上要走了,你真不见她?”

独孤斩月道“我没有女人。”

忍不住咬了自己的舌头,竟像是匆忙赶路的人一般,道“二哥,保重。”

千言万语,远远抵不过二字分量。

顽炎心头一湿,眼中的水汽缓缓遮住瞳孔。

“独孤斩月!!你给姑奶奶滚出来!!”

虫儿的尖叫声与斧砍刀削的斗殴声,自二人离别的地方,远远渐近。

“独孤斩月!!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给姑奶奶冒出头来!!”

“你是乌龟吗?王八吗?鳖吗?听见姑奶奶来了,连头都不敢伸一伸吗!”

简直是泼妇骂街。

独孤斩月道“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去见她一面吧。”。

大步流星,跟有飓风推着他似的,走着走着竟快跑了起来。

德行!

顽炎嗤之以鼻,追上去。

虫儿甩起水滴长链,穿心转如叶轮,将身周十米内的范围,扫荡得没有一个人敢轻易靠近。

“你闹够了吗?”

“你到底有完没完?”

独孤斩月与顽炎同时开口训人,两个男人的目光一个似网,一个似刀。

虽然都是苛责,但是独孤斩月最先看见虫儿的背上含伤,连带着单薄的纱衣也被血水渗透,褴褛可欺。

态度瞬时转冷,极度苛责道“你们哪个出手伤的人?再不丢开兵器,可知后果自负?!!”

围攻虫儿的镇湳卫甲听他一责,刹如五雷轰顶,纷纷丢弃手里的武器,徒手围着虫儿。

话说这些武士身上的刀痕更多,完全没沾到一星半点的便宜,各个被虫儿海削。

她背上的伤,仅是柷鸫留下的爪痕罢了。

独孤斩月心里越疼惜,易发冷漠道“你这人怎么哪里有险,偏往哪里送死?”

镇湳王啧啧。

口是心非,世间非四弟莫属。

虫儿收敛穿心,在袖口抹去刀面血珠,声音低沉道“我待会儿找你有些话说。”

又对竖起耳朵的镇湳王道“镇湳王爷别来无恙啊?”

看他衣冠楚楚地站在人世间。

而她可怜的妹妹反死了。

柔珠死了,死了。

虫儿看他活生生地站在眼前,银牙吱吱磨切。

顽炎,这个口口声声爱极了柔儿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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